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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一向沒什麽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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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一向沒什麽好運氣

“我今晚能回主臥嗎?”

左穎並沒有拒絕。

那場急雨很快就停了,車行到半路,左穎降下一半車窗,隨著濕蘊清爽的空氣彌漫進來,車內一對各懷心思的夫妻雙雙暗自喘了口氣。

可即便呼吸自如了些,拉扯在他們之間的心照不宣的暧昧還在游蕩,並沒有被徐徐滾進來的微風吹散分毫。

左穎瞟了眼陳南鶴的側臉,喉結下那道斜斜的疤,最後落在他握著方向盤的骨節勻稱手上,感性和理智在她身體不同位置交鋒,她像個等待輸贏結果的莊家,漸漸失去了耐心。

而陳南鶴就簡單多了,他目視前方,心無旁騖,發揮出他最好的車技連續變道和超車,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下車後他大步走在前面,偶爾微微轉頭看了眼後面,示意她也跟上。

電梯裏只有他們倆,按了二十二層,電梯關門那一刻,左穎向一旁不動聲色挪了一步,離他遠了些。

可到了一層,電梯停下,上來一人一狗,大型犬朝左穎吠了聲,陳南鶴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而後,手順勢向下,扣住手腕,並沒有絲毫松開的意圖。

盡管主人呵斥著那條大型犬,用力牽著它,還是沒阻止它又朝左穎淩厲地竄起來。左穎多少被嚇了一跳,反手握住陳南鶴的手,陳南鶴像是得到信號一般,手指順進去,劃過絲絲電流,與她相扣。

狗和主人在五層就下了,電梯裏又只剩他們倆,空氣凝滯,兩人僵硬地紋絲不動,左穎把頭貼在他肩膀上,無聊的試圖去辨別他的心跳聲。

陳南鶴的心跳聲一向很明顯,像是在體內置入了一個小型電子鼓,只要是不那麽吵的環境裏,稍微靠近他一點就能聽到節奏分明的隆隆聲。有段時間左穎失眠,喜歡蹭在他懷裏睡,陳南鶴還嫌棄過老婆太過粘人,實際左穎只把他當成個有溫度的催眠藥。

可此刻卻什麽也聽不到,左穎微微踮起腳尖,耳朵輕輕摩挲過他手臂的皮膚,不經意地瞄到陳南鶴緊繃的鋒利下頜線,以及上下快速滾動了下的喉結。

電梯停在二十二層,還沒反應過來,陳南鶴幾乎是把她拽出電梯的。

真正感受到他的心跳是在沙發上。陳南鶴埋在她脖頸間,在他故意咬了一口之後,左穎本能地想將身上的重量推開一些,手觸在胸膛,隔著棉質的衣服摸到急促有力的心跳聲,宛如千軍萬馬的號角。

在此之前,在她被糾纏著摔在沙發之前,虛虛地問過那個默契的問題:“要不要……”

陳南鶴立刻懂得她的意思:“今天不用。”

他很反常地積極主動,像個要吃人的嗜血喪屍,就連中途被打斷也始終不肯放下手裏的肉。

沙發下面響起一連串的手機震動聲,一開始他們都沒在意,可連續不斷的異響著實影響情緒,左穎便催他:“你先接一下電話。”

“不是我的。”

左穎反手把蹭到沙發縫的電話摳出來,是她的,陳南鶴抓著手腕把她的手臂向上推:“不要接。”

左穎卻掙脫他坐了起來:“左斌的電話。”

電話接通,有人不甘心地吐氣。

“姐,我跟你說。”左斌絲毫沒意識到對面焦灼著的狀況,一本正經,“你要是聽我的,就還是選擇成考吧。”

左穎把音量調小了些:“可是自考不是更靈活嗎?成考只有四個月準備時間了。”

他們進來的急,屋子裏沒有開燈,手機淡淡的藍色熒光下,左穎的臉罕見地認真又怯懦。她本想離開這裏去臥室繼續這通電話,可身後的人又纏上來,跪在沙發上手腳不老實。

左穎手肘向後擋了一下,被他按下。

左斌那邊有車鳴的噪音,似走在路上:“姐你放心,除了課程之外你只要把教材和資料全看了,隔一周我們做一套真題,參加今年的成人高考是沒有問題的。”

這時候,身後突然發出一聲鼻音哼笑,手上的動作也停下。

“高考?”他繼續笑。

左穎瞬間清醒許多,整理一下衣服,語氣冷冷:“左斌我先掛了。”

陳南鶴眼疾手快伸長胳膊把她圈在懷裏,趕緊道歉:“我錯了我錯了寶寶。”

左穎很早就明白一個淺顯的兩性常識,男人在床上或者類似床上的地方對你道歉,尤其是喊著昵稱道歉,多半沒什麽真心,都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果然,身後的人又繃不住笑起來,下巴抵在她肩頭,像是逗小孩一般轉頭看她:“你真要參加高考?”

左穎突然站起來,打開客廳的燈,刺眼的白光讓兩人都同時遮住眼睛,適應過來後看著淩亂的沙發和彼此,雙雙垂下頭進行一番自我審視,仿佛剛才黑暗中發生的是被蠱惑後的一場表演。

左穎當時想,果然足夠亮的地方,任何瑕疵和僥幸都藏不住。

而陳南鶴想,回頭客廳的燈老子一定給它換了,要不砸了。

他向前伸了一下手想去抓她,做最後的掙紮:“真的,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左穎卻向後退了一步,她挺直了脊背,兩手稍微理了理散下來的頭發,把一張幹凈的臉全部露出來。

在此之前,她認真思考過要怎麽告訴陳南鶴最近偷偷忙著的這件事,她並不想瞞他。雖然論起來陳南鶴說不出口的秘密似乎更多,但左穎受夠了過之前那種半人半鬼的日子,她想盡可能的對陳南鶴坦誠一些。

說到底,或許陳南鶴和這段婚姻比她想象中的更重要一點吧。不僅僅是一處庇護所,也不單單是藏不住的欲念,她也不確定支撐自己此刻站在這裏的是什麽,總之,左穎罕見地想敲碎她賴以生存的保護殼。

可為什麽沒有及時說出來呢?大概她很清楚,多半得不到她想要的反饋。她太想得到特定的認同了,所以哪怕一絲一毫的嘲諷,都會讓她立刻縮回已經損壞的保護殼中。何況,又偏偏發生在這樣一個時刻。

既然如此,左穎想,被掃興的不應該只有我一個,她冷靜地看著陳南鶴的眼睛,緩緩地,不卑不亢地說了一番話:

“很好笑嗎?”

“你可能不相信,上學的時候我本來是全年級第一的。我並不是個有天賦的人,但我自認還算努力,努力跑,努力學習,短跑第一,成績第一,可我還是連去跟別人競爭的資格都不夠。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找原因,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我運氣不好。

她頓了頓,又說了一遍:“我一向,沒什麽好運氣。”

“可運氣不好能怎麽辦呢?反抗嗎?怨天尤人嗎?不,我接受一切現狀,但不會放棄。”

“陳南鶴,你也許覺得我快三十歲了去考大學很可笑,但是在我失去的所有機會和權利裏面,沒有上大學是最讓我遺憾的,也是我最想做的事。但凡給我喘口氣,我就要去念書。哪怕還是沒有好運氣,我也要試一試的。”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尾音顫抖著,及時止住,眼睛裏閃著明亮的光,臉上帶著些許莫名的自豪。

對,自豪,左穎多少為自己能鼓足勇氣在陳南鶴面前首次表達她近乎卑微的自我而自豪。就好像卸掉了那層精致的面具後對他說,你看啊這才是我,粗陋,渺小,是陰霾下長大的幹枯褪色的雜草,從來不是那朵持靚行兇的野玫瑰。

可即便真實的我如此普通,我也沒忘記挺直脊背,用細弱的枝枝蔓蔓努力向上伸展去接觸陽光,竭盡所能的活的更好。

然後她整理了一下在黑暗中被弄皺的裙子,當著他的面把百褶短裙上每個褶皺都理順,恢覆整齊體面的模樣。

陳南鶴的眼睛一寸寸的向下落,最終落在地板上一處劃痕上,劃痕被左穎的影子覆蓋著,鋒利的一小條,尤為明顯。

當那個影子突然離開後,白熾燈的亮光之下,那條劃痕詭異地瞬間消失不見了。

陳南鶴忽然一陣明顯的疼痛,他說不清為什麽,似乎那條劃痕轉移到他的胸膛裏,留下新鮮的疤。

陳南鶴最終當然沒搬回主臥去住。

他開著窗戶,躺在客房的小床上,一夜沒睡。

期間抽了半包煙,喝了約有三公升的水,夜深時還去地下車庫裏呆了一會,在他想盡辦法勉強克制住體內洶湧的焦躁後,終於挨到了天亮。他匆忙洗了把臉,早早出門去公司,怕左穎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尚飛的同事們對陳南鶴的來歷都有所耳聞了,他還留著二樓公共區的工位,但幾乎每天都在四層的大會議室呆著,據說新的品牌聯名案被他帶的很順利,本來拒絕了尚飛的馬爾空在看了陳南鶴的提案後主動約了見面。

可今天,他居然早早來到公司後就坐在二樓的工位,保持一個詭異的姿勢盯著手機發呆,終於到快中午時,他去樓梯間打了個漫長的電話。

據當時在樓梯間抽煙的同事說,他離得不遠,加上環境封閉回音大,他聽到電話裏的人似乎管陳南鶴叫“姐夫”。

一時間,格子間裏的社畜們都無心搬磚了,線上線下八卦起尚飛最牛逼轟轟的設計是不是戀愛了,也可能是已婚了。如果已婚的話,憑廈門傳來過來的關於他的風言風語,不知該替那位陳太太高興,還是擔憂。

陳南鶴的電話是打給左斌的,詳細詢問了左穎參加成人高考的事。得益於上次回老家陳南鶴的完美表現,成功的讓左斌左凝對他無比信任,有問必答,有求必應,陳南鶴甚至覺得再努努力他能挑戰一下左穎在龍鳳胎心裏的位置。

據左斌說左穎從去年就有這個打算了,可直到上個月才下定決心,左斌是家裏學習最好辦事最穩重的,加上當年左穎沒上大學多多少少是為了他和左凝,自然全力支持姐姐。

左斌還告訴陳南鶴,左穎已經選好了心儀的高校,也在學校報了考前輔導班,每周上三天課,甚至把詳細課程表發給了他姐夫。陳南鶴看了眼課表,今天下午就有課,他謝了謝左斌,掛了電話回到工位。

再回到工位後,同事們發現陳南鶴明顯更焦灼了,他捧著手機,似乎在發微信,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半天發不出去。

陳南鶴索性扔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晴朗的天,楞了好久,直到臉色漸漸舒緩下來。最終他像是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一般,慎重又篤定地打了幾個字不知給誰發了過去,而後沈沈地松了口氣。

接到陳南鶴這條微信的人是左穎。

當時她正坐在高校的階梯教室裏上藝術理論課,這門課是她自選的需要考的科目之一。今天是這位老師第一堂課,花了很久對著 PPT 講自己的經歷,怪無趣的。當收到微信時,左穎低頭開小差看了眼。

她很久沒回過神來,那只是一行短短的連斷句都不需要的小字,沒頭沒尾,又奇奇怪怪的,可左穎就是看懂了。看懂了它的前因後果,看懂了它的艱難悱惻。

那行小字仿佛一把利刃一般準確地紮進她心裏,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心痛,讓她久久凝滯,直到聽到教室裏的驚呼聲才把她拉回現實。

循著同學們的驚呼,她也看向講臺上的 PPT,原來是那位老師貼了一張自己與行業大佬的照片。左穎也看過去,整個人無比震驚。

那張行業大佬的合影裏,左穎一共認識三個人。

一個是此刻講臺上的藝術概論老師,一個是鄭慧之,還有一個是那個如鬼魅一般縈繞在她的婚姻裏的她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櫻】。

老師指著那張漂亮知性的臉介紹說:“她呀,是王櫻博士,不僅是海外一家慈善機構的董事,還是英國奢侈品研究學的博士,跟旁邊這位鄭慧之鄭董也很熟。”

臺下有同學開玩笑說,王櫻博士太美了,結婚了嗎?

老師意有所指地說:“人家王櫻博士眼光可是很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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